为师岂敢
一万八千级台阶，当年走火入魔苦心求索，一念之差不过万丈不复，倒不及百年酷刑加身来的快活自在。
私愿成真倒不是骗人的。
童如侧脸看着坐在树下仰头看天的小徒弟，发自内心的轻松和欢愉，连带着身上刀山火海千刀万剐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。直到如今他也不知道韩木椿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这点心思，他希望他不知道，可又觉得自己那么个聪慧机敏的徒弟该是知道的，左右为难间在这百年里也都想明白了。
知道与不知道那又能怎么样?
刀山火海千刀万剐他已经受着了，生前日日纠缠不尽的心魔终于消散，现在不过是连累小椿陷到如此境地的愧疚作祟罢了，良心鞭挞着他一刻也不停歇。然而事到如今他已经连自己的本心都快守不住了，他的小椿，曾经是被他护在掌心要扶摇直上的弟子，纵使日后不曾扶摇直上，至少也该是平安喜乐地在扶摇山上过完一生的，可如今却要陪他一道身死魂消，童如扛着良心上日日夜夜的谴责，越是想越是觉得自己错的不可理喻，错的无药可救，但即使这样，他还是感觉到心内还是无端端的生出几分愉悦，在心上近乎刀割的痛苦中品尝那么一点甜蜜。
修行漫漫路，若是一开始就心绪宁静不起波澜，一潭平静无波的潭水，仅有潭底那么一条道通着外面，百年千年时光也不算什么，平静无味也不算什么。可要是一颗石子扔进了湖，起了波澜，就再也忘不掉啦。那样的滋味，谁敢忘?
眼里看着一人心里一树繁花满目草木繁茂，若是看不见了，摸不到了，花凋草枯，看惯了繁华之境再回来看古井无波到底是不甘的，贪图不该触碰的东西最终落得的这般结果也是罪有应得。
可是，小椿……
他却不该是这样的命运啊。
你简直枉为人师！
震耳欲聋的声响在耳畔炸开，只有童如自己听的到，是啊，简直枉为人师。童如仰头看着天空牵起一个僵硬苦涩的笑容，漫无边际的天上撒着碎钻，银河铺展开来绵延成一道，无端想起经年在扶摇山，那时候山上的星光亦如此，原来无论时光如何变迁，人分离聚合，头顶这片星光却是经年不变的。
那些年小椿总爱提一壶酒在山上找个草坡一躺，就着满天星光和清风花香饮完一壶再露天席地睡一宿。第二日满头草屑露水，一身鲜花酒香，若是被发现了又是一通邪门歪理撒娇讨饶，那样的做派怕是比起如今门内那些弟子好不了多少，偏偏自己拿他没办法，每每小惩大诫总是换得嬉皮笑脸。
怎么忍心罚他?
那花树下埋得酒，那些一堆似是而非的道理，现在看来已经是弥足珍贵的回忆了。
想到那些往事，童如日里像是老僧入定一样的神态柔和下来，甚至唇边浮现出来一抹浅淡温柔的笑意来。
“师父……”
“嗯？”
“好久没看见你这么笑了”
韩木椿从树底下爬起来蹭到他身边坐下陪他一起看漫天繁星，双手抱在脑后看着星空像是入了神。
童如从锁链的挟制里抬起来一只手搭在他脑袋上揉了揉，张了张想说些什么，最后还是只一声叹息消散在忘忧谷中。
终究一句，为师岂敢，就算是这样也很好。
爱过一场，虽留遗憾，死前能看到此生挚爱，心如刀绞同时也甘之如饴，就凭这一点甜就可以抹平一生所有疲惫痛苦，就这样逐渐消散于天地，真的算的上是死的其所死而无憾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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